在躁动的县城,文丰书店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,书店能坚挺至今,或许是最好的例证,「但你知道吗,其实不是这样的。」老板有点见惯不惯
文 | 孙静
2015年回霸州老家,特意去了一趟文丰书店。每次路过钟楼的十字路口,我都会朝把角儿瞟上两眼。当下很多实体书店举步维艰,真怕文丰哪天突然消失了。
因为我还没来得及问问老板,当年为什么 5岁女童荡秋千撞伤7岁女童,谁之责?法院:双方监护人分担 5岁女童荡秋千撞伤7岁女童,谁之责?法院:双方监护人分担 5岁女童荡秋千撞伤7岁女童,谁之责?法院:双方监护人分担 如此孤高的书店?
什么叫孤高?先展示一下店内的书名吧:《历代印谱序跋汇编》、《芥子园画谱全集》、《闲情偶寄》、《中国人史纲》、《随园诗话》、《心聚六合通背拳》、《江泽民文选》、《中药大辞典》、《本草纲目》、《千金方》、《魏碑》、《开明国语读本》、《陈寅恪与中国文化》、《海子诗全集》、《走在人生边上》……
如果开在北上广,这种书店算不得稀罕,但文丰开在距离北京80公里的河北5岁女童荡秋千撞伤7岁女童,谁之责?法院:双方监护人分担。我对此充满好奇。
那天聊了4个小时。我发现,自己的想法不断被「纠偏」。老板说,你们都以为县城的人「不认」这些书,其实不是那样的。
壹
在躁动的县城,文丰书店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。
一块简陋木牌子下,是两小扇玻璃门。推门而入,65平方米的小屋,空间被利用到极致:约4万册书店开多久了?老板从电脑前抬起头,愣了片刻,随即温和一笑:「少说也有十五六年了吧,我姑娘今年都15岁了,店是在她出生前开的。」
这笑容竟然让人有点受宠若惊。还是个初中生时,我就爱逛这家书店。同一路之隔的新华书店比,这儿的书更有趣,也更便宜,尽管包装没那么光鲜。印象里的老板,可是一个寡言冷淡的青年,一身书卷气,但缺乏生意人的热情。碰上顾客议价,老板眼皮不抬一下,爱买不买的样子。
为节省两三元零用钱,每次总要经过很长的心理斗争过程,我才有勇气开口还价。听说是学生、钱没带够,老板才会让步。
这次,似乎是我的发问激发了老板的交谈兴趣。聊开了,他承认,平时对一般买书的人确实不太爱讲话,碰上爱看「好书」或者趣味相近的人,才会多聊几句。果然高冷。
发现很多顾客跟像我一样,以为老板叫「文丰」。其实人家真名刘新友,47岁,内蒙古人,初中毕业后到河北当兵。复员后,经人介绍与霸州当地的一个姑娘结婚,然后就在此扎根。
老板自己很喜欢看书,就把兴趣变成了营生。复员之初,他曾到镇上某工厂上班,三年后,工厂倒闭,工人都下岗了,他便开始在大街上摆书摊。用现在的时髦词该叫“自主创业”。
在1990年代的县城,同高冷的新华书店相比,书摊基本满足了底层民众的求知和消遣。太多人从未走进过新华书店。在人流密集的商业地段,地上铺一大块布,把书一本本摊开,不用像商贩一样卖力吆喝,喜欢读书的人自然会驻足翻书。老板一边卖书,一边看书,断断续续两三年。
那个年代,最畅销的是武侠、言情。地摊上印刷粗劣的武侠书、山寨的「金庸新」作总是很快断货。但在刘新友的书摊上,你却可以找到一些格调更高的文史书,很多是从潘家园淘回来的。
他说,很多读书的人可能有偏见,觉得地摊上淘不到好书。其实不是那么回事。就像他刚开始也认为,在 霸州这种小地方也开不成书店一样。
当县文化局要求地摊「进店」,刘新友被动拥有了自己的书店。生意还可以,他又搬到县城老区最为繁华的钟楼路口附近,对面就是国营新华书店。
店面极不起眼,但一开便是十五六年,期间还并购了50米外的竞争对手欣欣书店。
贰
总进「好书」,北京读书的品味是需要培养的,市场也是可以培养的。
书店能坚挺至今,或许是最好的例证。
在这家书店里,普通人的认知被不断「纠偏」。很多专程淘书的人,总会跟老板说,这书也就是我买。乍听自嘲,实则优越感满满,当自己跟伯乐似的。
「但你知道吗,其实不是这样的。」老板有点见惯不惯。
我开始检讨,从书架抽出叶圣陶主编、丰子恺插画的《开明国语课本》时,自己不就一副见过世面的优越感吗?细想,这本书的上部(1~5册)之前就被别人买走了,说明什么?即使在只有60万人口的县城,相同趣味的人也不少。
有一年,某南方社科类出版社的业务员到「下面」来配货,顺便谈县级书店的专柜合作事宜。进文丰书店,出版社业务员感慨:书这么全,在全国县城罕见。
其实在县城一级,最赚钱的是教辅书和快餐类读物,社科类净整些不赚钱的书回来。但他觉得,人活着总不能只为了钱。
书店利润大多来自教辅书和快餐读物,老板娘也会进些毛笔、文具搭着卖。
聊开了,老板透露,教辅书是利润大,但也有一些灰色地带,比如跟学校老师合作:老师暗里向学生推荐某本辅导书,书店支付老师丰厚提成。这种合作模式在各地似乎都挺普遍,但他觉得,可赚可不赚的钱,就不赚了。
前些年,他家所在片区的小学老师来店里,谈买书提成,他有点反感算计,连带对该校教学都产生怀疑,最后四处托关系把送女儿送到其他片区读书。
朋友调侃他,你这是「守着金饭碗要饭」。
曾经,对面国营新华书店开不下去了,靠出租场地为生,文丰书店还在坚挺。一线城市时不时传来实体书店倒闭的坏消息,书店好像也没受到多少冲击。只是老板,从沉默的瘦高个年轻人,变成鬓角藏不住白发的大叔。
叁
经营书店,多少都带有店主的个人喜好。用刘新友的话说,卖什么书,接触什么人。
他年轻时喜欢武术,所以去潘家园淘书时,总会扫点武术书籍回来(当然不是《如来神掌》)。通过这些书,他的店里招来了本地的武术高手。
我第一次听说,本地还是「通背拳」的发源地。可能误以为我是个文化人儿,老板还提了好几个本地的字画名家、作家的名字和他们的作品,我只有默默倾听的份儿。他陶醉于这种以书会友的交往方式。
老板多次提到一个人,中学历史老师黄海声。两人私交十多年,黄老师是他见过最痴迷读书的人,常到店里买书、借书、换书,家里也全是书。
黄老师2011年的博客中,记录了他当月所买的部分《陈寅恪与中国文化》、《陈寅恪与傅斯年》、《薛涛诗笺》、《中国文学八论》、《历代印谱序跋汇编》、《选堂序跋集》、《中国考古地「你拆吧。我说的。」
也碰上了文化人儿。有名戴花镜的老人,买走一本《山水画技法新编》,他之前在字画区站了很久。还有一名中年人,踩爬梯在顶层书架翻找半天,请求老板进货时帮他配齐一套机械类考证的书。5本,全价要500元。
晚上再去书店,一名陪孩子购书的男人对我们的谈话极感兴趣。他两次过来问,你们是不是在采访?我被问住了。对方是宣传部的一名官员,主管文化领域。他说,常来文丰买书,但随后自嘲,只买店前打折处理的那种,两元一本。
县城书店也是一个透视社会的窗口。2015年春天,一名小老板来到书店,说要给村里办一个「也许你要拥有这么多书,你也不感兴趣了?」我不知道。反正小时候渴望读书或吃糖时,我总幻想,要是自家有个书店或者小卖部,该多好。
「只想挣钱最好别干这个。」这是第二个忠告。他说,开书店现在真的不赚钱,「我也是这么跟我的亲戚朋友们说的。」刚开始交谈时,他以为我是来取经开店的。
这些年,实体书店饱受互联网的冲击。上游书商陆续不干了,就他知道的就有两名二手书书商马上就散伙了。
长年浸淫在二手书市场,老板总结说,北京旧书市场二渠道书商高素质的少,有的是收废品出身,他们虽然卖书,但不懂书,所以经营不下去。甜水园图书市场则不一样,高素质的书商要多一些,他们更善于学习,所以活得下去。
老板也顺势淘宝和孔夫子旧书网上开店,惨淡经营。但他逐渐发现,不少商家在明目张胆卖盗版书,有些盗版书逼真到连他都分辨不出来,更别提文化执法人员。
这些年来,店里兼卖的东西越来越多,从毛笔、电话卡,到代收快递、代缴话费……
社会浮躁,文风书店仍旧每天开敞两扇玻璃门,迎送县城每一位渴望阅读的人。
顺便推荐一部电影《偷书贼》。如果你是个爱书的人,应该会喜欢。